出生那天,我被宣告随时可能死亡。
护士告诉爸爸,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,要趁早完成多次心脏手术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
而且,即使手术都成功,我也比其他孩子体弱,终生不能剧烈运动。
一心求子的爸爸要把我送走,甚至不许妈妈给我喂奶,生怕牵扯越多,越难割舍。
可妈妈不同意,骨肉相连十个月,哪能说不要就不要。
无情的人很容易舍弃一切,爸爸留下一间小破屋,卷起包袱离开小城。
很早之前,妈妈失去父母,只能独自照顾襁褓中的我。
单亲妈妈带着病儿的艰辛可想而知,快熬不住时,以前暗恋过她的老赵出现了。
那时,老赵刚借钱买下大货车跑长途,有好心人提醒我妈,他是看中爸爸的房子才接盘的。
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,老赵的心思如何,我妈最清楚。
如果他图房子,会三更半医院急救?会把谋生用的大货车卖掉给我筹集手续费?
真心与否,时间自有公论。
货车没了,老赵到机关应聘,成为专职司机。
外表粗旷的老赵,虽然从未当过父亲,但换尿布、冲奶粉,丝毫不比妈妈逊色。
在我第一次手术时,他担心得整夜睡不着,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。
我爸以前的牌友也认识老赵,笑着说他的机会来了。
老赵不解,那人继续瞎扯:“要是我一命呜呼,他不是正好抱得美人归嘛!”
二话不说,老赵一拳头挥过去,差点把人家的门牙打落。
手术室门口,他跟我妈抱头盯着发亮的手术灯,如同守着寺庙的长明灯般虔诚。
幸亏最后,我迈过了人生第一个关卡。
当时,老赵看到我胸前长长的绯红刀痕,差点哭湿了整件袄子。
他说:“歆儿真可怜,巴掌大小就得挨刀,痛得我的心也哇凉哇凉!”
从此,他像瓷娃娃把我供起来。
出门不消走多远,老赵准会把我扛到肩头。
一路上,遇到卖糖葫芦、棉花糖、炒米花的,他会停下给我买,生怕没尝够世间百般滋味,我的心脏会提早停止跳动。
但他从不舍得买给自己,顶多从我的指缝,接过掉落的渣渣塞进嘴。
完成多次心脏手术,调理到接近正常人状态时,我比其他孩子晚了一年多入学。
最初,学校担心出意外,不肯给我办理手续。
老赵厚着脸皮求领导帮忙,天不亮到人家门口等着,磨得对方无奈找校长。
老赵喜笑颜开,苦口婆心叮嘱我不要上体育课,别跟同学追追打打。
他还买来零食发给周围的同学,万一见到我不舒服,请赶紧汇报老师。
有时,我不想写作业,故意打喷嚏捂胸口,老赵马上催我好好休息,而他在灯下临摹我的字迹给班主任交差。
妈妈说太娇惯我不好,可他振振有词:“成绩再好,也比不上咱闺女的命重要。”
好在,我虽体弱,但智商不低,毕业时考上重点大学。
老赵得意极了,猛夸我脑子好使,还想办升学宴庆祝。
谁知,妈妈强烈反对。
她摸摸不显怀的小腹,说自己怀孕了,钱得留着生孩子用。
十几年来,妈妈一直想为他生个孩子,奈何生完我后操劳过度,身体落下病根难以怀上。
老赵傻眼,等反应过来时,坚决反对要这个孩子。
妈妈十分不解,怎么会有男人不想要亲生骨肉呢!
他看着我说:“我有一个闺女足够了。”
在温饱挣扎半生的老赵,太明白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。
万一,他老了病了,养育孩子的责任不可避免会落到我的肩头。
任凭妈妈苦苦哀求,老赵始终不接受。
那一夜,我给他倒酒,恳切说道:“爸,给我留下一个亲人吧,等你们老了,医院。”
也许,是这句话打动了他。
老赵终于松口,但托人找了份修理车的工作当兼职。
他说,要赚够孩子的奶粉钱、学杂费,让我将来不要有负担。
离别前,老赵塞来银行卡:“歆儿,到了学校别急着做兼职,累坏自己不值得。爸还干得动,供你读完大学没问题。”
看着他鬓边新长出的白发,我心里漫过层层酸楚。
老赵在单位开了半辈子车,不分白天黑夜待命,遇到我生病更是紧张得整宿睡不了,铁人也熬得油灯枯瘦。
我表面答应他,但入学不久,拜托接我入学的师兄介绍一份英语家教。
日久生情中,我与师兄尝到了恋爱的滋味。
我们牵手走在校园,骑车路过微风拂过的湖畔,在红灼的凤凰木下亲吻。
暑假回家,胖嘟嘟的弟弟依偎在妈妈怀里。
我不顾老赵反对,用兼职赚的钱,买回漂亮的婴儿床和进口奶粉。
弟弟很可爱,盯着床头挂着的彩色球球,眼睛圆咕嚕转着。
我把手指放到那只软软的小手,一下被他攥得紧紧的。
玩得起劲时,师兄打来电话,我忘情接起。
不知聊了多久,拉粑粑的弟弟大哭起来,我忙说有事先挂掉电话。
从此,师兄知道了弟弟的存在。
他不可思议地表示,我家并不富裕,要靠勤工俭学生活,父母怎么能自私生下比我小将近二十岁的弟弟?
现在我得给他买玩具、奶粉,将来岂不是要供读教学,买房买车,负担他的人生?
一番连珠炮,问得我无语。
也许,是老赵无条件的爱,让我忘了世上大多的人,都讲究付出与回报的。
师兄出身农村,盼着毕业后跟我找到工作,一起买房,将来接他父母进城一起住。
他希望找个不拖累家庭的妻子,我有心脏病史,不知何时复发也罢了,加上甩不掉的拖油瓶,肯定没男人敢娶我。
听完后,我哭了许久,他是我的初恋啊!不是说校园的爱纯纯的吗,怎么会夹杂那么多世俗偏见?
老赵见我哭得惨烈,忙问出了什么事!
我撒谎,说导师通知我有一门功课可能挂科。
他松了一口气,让我尽力就好,然后像过去那样,拉我到热闹街市散心。
然而,师兄顾虑的问题,也是大部分男生在意的。
后来,我遇过几个男孩,交往前如实交代过往病历和弟弟的存在。
他们虽感动于我的坦白,也止步于现实的无奈。
有个特别心仪的男孩说:“我妈希望我娶老婆后,尽快生两个孩子。假如我太太要分一半精力照顾小舅子,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。”
以前,我想过自己的病会让很多人望而却步,但没料到弟弟的年龄,也会成为我婚姻的绊脚石。
不明缘由的老赵,隔三差五追问,怎么还不交男友?
我不敢如实相告,生怕他把我单身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。
但同时,我也隐隐懊悔,当初劝老赵生下弟弟,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?
我把时间花在工作上,积攒一笔钱后,跟家境不错的舍友合伙开咖啡厅。
老赵没有想象的惊喜,他怕我太辛苦,三番四次劝我放弃。
我有些恼火,小城平凡家庭出来的女孩,想在大城市立足谈何容易!
要是我只甘心当个佛系小白领,带着未来婆家嫌弃的拖油瓶,怕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婆了。
弟弟上三年级时,咖啡厅倒闭了。
我们定位不明确,为节省铺租把店开在偏僻的地方。
同时,舍友是个小资少女,投入时只考虑情绪价值,不考虑实用性价比。
她拍拍屁股回家让爸妈养,而我看着四五张刷爆的信用卡,差点昏厥过去。
关在出租房里,滴酒未沾过的我,开了一瓶白酒。
过往,医生说喝酒对心脏不好,老赵连炒菜都不敢倒料酒。
宿醉到第二天,我的心脏猛然剧痛。
这时,有人敲门。
我用最后一丝意识去打开,然后晕了过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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